“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虽然不是个很好的人,却也没想过要去做这种事来找刺激。”“我知道。”听到孔黎鸢一字一句地往下说,付汀梨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地缓慢燃烧,可她只能贫瘠而无助地反复说一句“我知道”。哪怕她感觉此刻她耳边已经出现细小火焰的声音。颓艳黄昏淌在孔黎鸢面向她的脸庞,那双眼底的色彩美得好像快要燃烧殆尽。她望着她,继续说了下去,“不,你不知道。因为我只是没有用我手里的刀伤害它,但也没有把它埋起来。那个十四秒钟的视频是真的,没有添加任何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我当时就在那里看着它,什么也没有做。”“如果是你,你应该会为这只小鸟感到难过,然后很真挚地把它埋起来,为它祈祷祝福。你很善良,比我看到的所有人都善良,可是我骨子里没有这种善良。”“我”“你先别否认,听我说完。我在上海的房子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放不了,但唯独有一个房间,那里有我收藏的很多标本,没有一个人在踏进去的时候觉得不渗人,有人觉得这像是天罗地网,但我会坐在这样的房间看我喜欢的电影,只有我才会觉得这是让我最安心的。”“我最喜欢的电影片段,是那部电影里生命的消逝过程。我喜欢欣赏一切关于死亡的艺术。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率先持有的一种态度就是厌恶和无视。在拍《冬暴》的时候,导演说我身上某种特质和李弋很像,我刚开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直到现在,电影演完这么久了,我有时候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她说得也对,我大多数时候也的确像李弋这般薄情寡义,一颗心空空如洗,贫瘠得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随时抹去。”“只有一点不太对,李弋有一个心甘情愿和她同谋的爱人。但我遇到的、爱上的,却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如果你刚刚一直在看着我的话,那我希望你一定要知道,我会给这只小猫包扎伤腿,只不过是因为想到你会这么做,而我恰好很想你,才会愿意这么做,但换作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认识过你,我不会有任何怜悯同情的心意,只会冷漠略过。还有刚刚,如果你不说那个人是你妈妈,我也只会冷眼旁观。”“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很多事情都只是我装的,我装作关心我身边的其他人,装作是一个好人。但其实不是,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虚假,对这个世界没有分毫爱意,也不善良不纯粹的人。”“你说你想要漂亮的东西一直漂亮下去,所以你理所当然是雕塑师,你把自己眼中最漂亮的事物都用这种方式留下来。你对你热爱的一切倾注平等的爱意,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那么好的爱。就连电影,也只是我为了抛却‘孔黎鸢’的存在而去做的事情。”“你觉得飞得高高的鸟最漂亮,我只觉得标本这类静止的死物最漂亮。”薄暮冥冥,天地混沌。笼罩在孔黎鸢身上的红色越来越淡。以至于她看起来好像一张正在褪色的底片,变得越来越暗。哪怕她此时此刻正在笑。“孔黎鸢,孔黎鸢,你不要……不要这样说。”付汀梨竭力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并且痛苦地觉得这不对,这是谬论、是未经过验证的偏颇判断,她不认可、也不接受孔黎鸢对自我的认知。她想和孔黎鸢义正词严地说这笔账绝对不能这么算,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泪流满面。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甚至没办法说清一段完整的话。“别哭,至少别为我哭。”孔黎鸢在快垂入地球的暮色里望她,冰凉指腹温柔地擦过她被泪水浸满的眼尾,用的是那只干干净净的手。然后像过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后脑勺。松手的时候,微微垂着的眼底,淌满温薄的情,像万劫不复,又像缠绵悱恻,“你说你不信其他人,只信我说的话。我现在把我自己全都说给你听了,这里面一句谎话都没有。”残余的血色黄昏,全都融在孔黎鸢指尖淌落的鲜血里,仿佛被吸走。孔黎鸢身上背着这一片残存的红光,眼底只剩那种过往不止一次溢出来过的情绪以前付汀梨怎么也读不懂这种眼神的含义,现在却被孔黎鸢全盘托出。付汀梨抓住孔黎鸢湿滑的手,竭力想要把这种眼神分析得更加透彻。迫切地想要把孔黎鸢读得更懂,想要把这个女人生命中的一切都抓住。“你知道了吗付汀梨?”孔黎鸢的腿边蜷着那只残弱的小猫,阴影如同一片融化的血色。她轻轻地说,“我一直就是,一个这样的孔黎鸢。”「从头来过」半个小时之后,孔黎鸢包扎好伤口,把自己关了起来,并且拒绝任何人的探视。当地时间二十点十八分,地球翻转,整个洛杉矶彻底背向太阳。孔黎鸢走进庞大宏伟的建筑物时,灯亮了,像是彻底踏入地球翻转的另一面。和付汀梨隔着一整个黑夜的距离。付汀梨失魂落魄地坐在木质长椅上,目送着孔黎鸢走进去,消失在她视野的可见范围之内,两根沾染着汗水和鲜血的拐杖被胡乱地扔在一旁,她顾不上捡。刚经历兵荒马乱的疗养院,此刻已经风平浪静,地面已经被清理过。就像那支快要插进付汀梨肩颈的钢笔,被收走擦干净血扔到了不知何处,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剩下付汀梨一个,只有她手里沾着孔黎鸢的血,过了这么久,已经干成了粘稠的红渍,斑斑点点,有些可怖。来自孔黎鸢手上的那个被划开的伤口。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们两个再一次长在了一起。第一次长在一起是什么时候来着?五年前的加州吗?原来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乔丽潘抱着那只重新包扎过的小猫,慢悠悠地走过来的时候。付汀梨揉搓着自己手上凝固的血,还在反复地想孔黎鸢刚刚说的话,想孔黎鸢刚刚望着她的眼神。“怎么?因为是她流的血所以还不舍得洗?”乔丽潘揉一把付汀梨的头。“没有。”付汀梨摇头,鼻梢还是通红的,“也不至于有这么疯。”然后又抬头望着住院楼里那无数个小格子里透出的光亮,勉强笑一笑,有些迟缓地说,“只是觉得,我真的好坏。”“嗯?怎么个坏法。”“之前这么久,你让我别回加州我就不回,一听到她在这里,哪怕知道她不想让我过来,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付汀梨奔波了几天,又经历刚刚一番混乱追逐,此刻疲劳得像是在外颠沛流离许久的逃亡者。她恨不得把自己埋在乔丽潘的怀里。而乔丽潘大概也清楚她的意思,二话不说,一只手揣着小猫,另一只手大力地将她搂过去,在她头顶“哼”了一声,“那能有什么办法?女大不中留呗,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当时我过来找你爸,你外婆不也是生足了我的气,狠下心五六年没理我,要不是我那年带着你回去,大过节的她都能把我扫地出门。虽然你爸也的确不是一个好人就是了。”“世上只有妈妈好。”付汀梨以前总爱说这句话。这次已经是时隔几年没说过。“我看你就是嘴巴上说得好听。要是我现在让你回国安安心心地工作,不是说已经找到一份好工作了吗,现在我让你别再找这个孔黎鸢,最好和她一辈子不见面,你会听我的话?”付汀梨沉默一会,慢吞吞地说,“妈妈的话也不是每一句都要听。”乔丽潘重重拍一下她的脑袋,下手的力道没有一分心软,“真就这么爱?你说你们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辈子也没活多久,怎么突然就爱得轰轰烈烈,跟生生世世不分离的电影似的?”付汀梨在乔丽潘臂膀里蹭了蹭下巴,好的那条腿伸直着,坏的那条腿搭在好的那条上。她笑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但这就是轰轰烈烈吗?”“这都不是?那还有什么是?”乔丽潘接话。付汀梨眯了一下自己又干又涩的眼,刚刚流了太多眼泪,这会眼眶周围还残着些干掉的眼泪,“我以为那种,两个人亡命天涯,站在奔流的车上,大喊着说‘我爱你’,才算是轰轰烈烈。”“这可能也算轰轰烈烈的一种吧。”“可是,可是……”付汀梨连着说了两个“可是”,“我们没有谁对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也没有谁承认过爱,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或许爱这种东西原本就是如此,当人瞥见那冒尖的枝桠,还觉得不屑一顾之时,它已经在肥沃丰茂的土壤里扎根许久。“为什么不说?”“是啊,为什么不说呢?”“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太重太高了。我也不评价这到底是好是坏,剩下的你自己去琢磨。”付汀梨有些茫然地蹭了蹭下巴。乔丽潘又笑一下,说一句“果然还是年轻人”,紧接着连续发问,“那不说就是不爱吗?说了就是爱吗?”付汀梨不说话了,紧紧抿住唇。“那你为什么爱她?为什么就一定非她不可?换一个人爱不可以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付汀梨终于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松弛地笑了一下。年轻的脸庞映在路灯昏黄光线里,像九十年代爱情电影里义无反顾地爱,却又说不清什么是爱,为何要爱的女主角。“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过二十岁生日,这对很多人来说,连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到。可我就是知道,我大概是撞见了我这辈子都很难再撞见的东西了。”“后来我才知道,好像还是小瞧‘爱’这个东西的威力了,我一直以为是新鲜感作祟,一直觉得我这个人就是贪图新鲜,等那个人变了,等我自己变了,就什么也不作数了。可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我还是会想起我在旧金山到洛杉矶的公路上遇见她,想起她拦在我的车前,求我载她去找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又会无数次想起喀纳斯,上海,哪怕是我们只差一点就能再一次遇到的重庆,甚至是此时此刻的洛杉矶……只有那样活过一次之后,什么都不值一提。”她无数次思考过爱,以为自己了解过爱,分析过爱,将爱这个东西认知得透透彻彻。到头来,也只是下定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这个结论和她说,爱这个东西可真复杂,真困难。这个抽象的概念,教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又教人真正认识自己,找到自己过往生命里没有过的体验,没有过的色彩。难怪,难怪所有人都知晓爱人的另一个名字,叫作“另一半”。它明明那么虚无缥缈,明明是那么没有价值的一件事,但即便没有价值,人人却都要去爱,人人都要至死不渝。沉到底的黑夜里,乔丽潘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然后又拍了一下她的头,缓慢抚着她左边眉骨上面的皮肤。五年前的那一次车祸,这处也留下一个可怖的创口,但不深,没有像无名指那个创口,被那条“zoe”项链狠狠扎进去过,因此而留下一个疤。如今,这处皮肤早就恢复如初。“原来你二十岁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她。我就说,怎么好端端的一场自驾游,你就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付汀梨微微阖着眼皮,感受着乔丽潘有些粗糙的手指缓慢滑过那处皮肤,好声好气地说,“不怪她,她当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还是把我背出了那片悬崖。”“敢情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到了二十岁爱这么一场,把自己这一身细皮嫩肉折腾得头破血流还不要紧,胳膊肘还全都向外拐了。”乔丽潘说着,狠狠拍一下她的伤腿,一点没留情。付汀梨吃痛地哼唧一声,但估摸着乔丽潘的语气还算不上是生气,便又眯着眼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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