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要乘肩舆?”扶着陈白氏慢行的池嬷嬷轻声问道。
“刚用了些糕点,走一走,消消食也好。不过是几步路,哪里就这般娇气了?”陈白氏慢声细语的说着。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青砖铺地,穹形月亮边,吊兰、紫藤花开得热闹。穿着莲青色的比甲的仆妇都低着头进进出出。晨光从青山往下,一路铺染,将笼罩在它羽翼下的万事万物,都渡成了金色。
天边瑰丽如画。
仆妇们大都沉默着各司其职。偶有必需向嬷嬷询问的小丫鬟,也是尽量低声细语。问事毕,她们也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跟着管事嬷嬷开始这一天的工作。她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新进丫鬟。在这个小镇,能有一份衣可遮体,食可裹腹的生活已然很不容易了。
那个正逶迤前来的高贵身影,身姿曼妙地穿过了长长的青石甬道,过了一道垂花门,迎面是一段穿花游廊,西边是一间两阔的花厅。和刚才的院落的人多却安静不同。此时的大厅虽然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旁边也只有丁云和一个刚留头的小厮伺侯,但却显出一种热闹来。
“舅爷您说的那座气势宏伟、风光绮丽的大山,真的是我们陈州前面的那座大山?为什么小的没感觉到它的气势,只觉得那山里的燕子倒是多了些。只道是那里盛产血燕窝,那血燕可是极其值钱的。”
“……哦,你也知道那里产血燕窝……”丁三爷温声问道。
“是啊,和我一个州出来的老乡有几个被选去那里当了护山侍卫……”
丁三爷敛目轻呷了一口茶,“你能被选到了此处的陈家庄当小厮,运气也很好。”
那小厮露出了憨憨的笑,“是,这家主子侍奴才很是厚道。这里的夫人更是一等一的慈和人。”
丁三爷轻声应和,目光望向滚雪细纱的云锦布帘子,“是呀……”
他温和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
丁三爷轻轻挪了挪。他坐着的硬黑核木的方凳感觉了有些热了。他坐了该有一个来时辰了吧。在这个窄小的西厢房中,连一个冷盆也没有放置。
丁三爷心中冷笑,这就是渠州白氏一惯的做派,明明是予他们有利的事,偏偏要摆出这般傲气来。
那小厮看到丁三爷白净的脸面布着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忙从黄梨木的柜架上拿起一把莆草扇,轻轻给他扇起来。
丁三爷对着这小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夏风吹起了门帘的一角,有一支荷花镶在百褶裙上,晃过丁三爷眯起的眼角。
终于来了呀——
丁三爷站了起来。示意小厮打起门帘,“陈夫人,不才冒昧来方,多有打扰了。”说完他稍欠了欠身让到了一边。先前引路的是此处的庄子的管家白四,他侧身立在一边,后面跟着的小厮也低头,等着池嫲嬷引着陈白氏先行。
看到丁三爷居然亲自迎了出来,陈白氏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容,“舅爷怎么出来了……琐事缠身,实在是怠慢舅家老爷了。您也知道,我刚到了这,里里外处很多的杂事要料理,倒是让舅爷久侯了。”
双方一番客套,好一会才分宾主坐下。
丁三爷轻抿了一口茶,低声叹道:“这次我巡查经过此处,看了看我那外甥。哎……瞧着是越发不行了,……竟是看得有些下世的光景……”说到此处,丁三爷想起陈柬从一出生,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心中倒真的生出些悲怆来,他胖脸上只剩一条缝的眼里,也留下泪来。
陈白氏惊道:“怎会这样?……前几天,才让陈太医去看过的。舅爷不用担心。过两天我再让白管家去京里请些太医过来……一定不防事的……”
“哎……,我也知陈夫人是个慈和的,要不是因为您不停给他沿医用药,他也熬不到今天。可是这人熬得了病,却熬不命,他命该如此……”
“那孩子是个乖的,老天爷一定会怜惜他的。”
“陈夫人慈悲心肠,我是知道的。只是我那外甥说,他很是喜欢这乌云镇的山山水水……那日他跟我说,他看上了那处叫蕤葳庄的地方……他说将来想安息在那处……我想着……我这个做舅舅的是个无能的。也不能让他这最后的愿意也落了空。我在琼州的倒还有几处庄子,其中的那处火焰庄,每年还能出息几个钱。我丁绍想拿来与陈夫人换下那处蕤葳庄,不知陈夫人意下如何?”
“舅爷说的是哪里话?竟然是柬儿看上的,我将那处庄子给了柬儿便是……说什么换不换的?莫不是舅爷竟将我当了外人?”
“我知道陈夫人是个和善的。可是柬儿他向来是个倔强的。哎,还望陈夫人能看得上我那个小庄子……我虽得了些便宜,想必陈夫人是不会计效的。”
“舅爷客气了,您那火焰庄可是盛产上好的煤矿,怎好给了我陈家?而我那蕤葳庄却是个土壤贫脊的,您拿了这金盆子换了这一个破土盆子,这要是要外人知道,该如何说我?我好歹也做了这陈家的当家夫人,如此眼皮子浅,小家子气了,倒让人笑话了。”
“陈夫人说笑了,不过是陈夫人怜惜我那外甥一生孤苦,才慈悲心肠让他走得安心些罢了。”
陈白氏拿起一方烟霞色的云绵帕子,拭了拭眼角,“哎,柬儿是个可怜孩子,竟然是他的愿意,我定不会拂了他的意。我一定成全他的。只是换庄子的事休要再提了。”
丁三爷哪里肯,两人一番言语谦让。一直垂手站在一边的丁山只听得快睡着了。一盏茶后,终于白四管家与丁山两人互想交换了双方庄子的地契,随后双方的人一起到此处的州府衙门备过案后,此次交易才算完成了。
茶过了三道,杯续了三盏,等丁三爷带着丁山从那三进院子的侧门走出时,已是午后时分了。
丁山随着丁三爷坐在黑漆华盖的马车里,见四下无人,他这才有些抱怨道:“三爷,你干什么要咒我家少爷死呀?您就不能想点别的理由吗?”
“嘿嘿,……傻孩子,这并没什么,没听说过,极其必反吗?你家少爷的坏运气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以后的他一定会否极泰来,百无禁忌的。”
“哦,真的吗?我家少爷也该过些人过的生活了。这十几年,少年可真是苦……要不是少爷心性坚定,何人能熬得过来?”
“是呀,时过于期,否终则泰,但愿我以后的日子真如舅父所言。”丁山猛地一掀帘子,看到对面的一辆青布马车帘子也掀开了,一双丹凤眼潋滟生辉,难得的里面有些笑意。
“柬儿,你怎么出来了?你这身体……”
“无事,此处也无外人,您过来我这里,还要为我的事奔波,我总要过来看一看……丁水,慢些赶车,我与舅父两个慢慢赶回去。”听陈柬所言,丁三爷笑着点头。他看着他那个苍白瘦弱的外甥由丁水扶着慢慢下了车,脸上显出平和的笑容,慢慢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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