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此轻悄,嘘,避让开我妹妹银色的天车,看啊,她美丽的月桂长弓正挂在树梢,我为何在此地徘徊,像是凡间叩门又后退的恋人,理性主宰我的思考,秩序决定我的方向,阳光之下我能看清世界运转的真理,然而我为何身在此地,满心迷惘又无故欢喜?”代表着公正、理性、正义的神明剖析着自己的心路历程,躺在那里的波提亚阁下却睁开了眼睛,慢吞吞地坐起来,向边上的橡木小几伸出手,准备为自己倒一杯蜂蜜酒。另一只手比他更快,隆巴迪枢机先一步握住水晶酒壶,琥珀色的酒液连成一线注入方口的水晶杯,枢机将杯子轻轻推到尤里乌斯伸手就能取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于一位仅次于教皇的枢机来说,他的一系列动作都过于殷勤卑微了一点,更不用说尤里乌斯的年龄和他的儿子差不多。秘书长垂着眼皮,深紫色的眼珠盯着那杯酒,搭在桌边的手却轻轻往后撤了一下。“您的殷勤令我有些受宠若惊。”被人们私下里称为权力和财富代名词的波提亚阁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谁都不相信的话,嘴里讲着“受宠若惊”,他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哪怕给他倒酒的是一位国王,这个傲慢的男人恐怕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受宠若惊的人应该是我,能被您选中,就是一种荣幸了。”隆巴迪枢机以前所未有的谦卑姿态说。“我选中你什么了?”尤里乌斯笑了一声。“我们都心知肚明。”隆巴迪枢机轻声说。教廷枢机们内部的争斗从未停止,依照古老的传统,下一任教皇只会从枢机中诞生,正如尤里乌斯当年为了拉斐尔掏空了半个波提亚银行的资产,替他“买”来了圣利亚的冠冕,波提亚家族的支持一直是枢机们争夺的重点。绝对公正的选举是人们的幻想,事实上每一次教皇选举都是利益的交换和磨合,隆巴迪枢机为了获得那把椅子愿意付出一切,他之前和约翰·波提亚的联姻,也是为了这个。正如贵族们希望把拉斐尔拉下来获取更大的利益,拉斐尔缺位后的教廷也需要一个新的教皇。很多枢机都明里暗里和尤里乌斯接触过,不过这位波提亚家主是出了名的油滑,谁都别想抓到他的任何尾巴,隆巴迪枢机也尝试过几次,实在找不到他的漏洞,只好转而去找了约翰·波提亚。但是一个约翰·波提亚,哪里比得上真真正正掌控波提亚家族的尤里乌斯·波提亚呢?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太过于直白,这一次私下的见面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隆巴迪枢机在借着倒酒隐晦地向尤里乌斯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尤里乌斯——深紫色的眼睛凝视了隆巴迪片刻,年过半百的枢机并不见任何老态,他四肢健壮、注重锻炼,和一个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一些过分沉溺酒色的贵族青年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头猛虎在尤里乌斯的凝视下微微低了下头。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那只水晶酒杯。“你可以获得我的支持,前提是,关于如何让西斯廷一世永远回不来翡冷翠这件事,你得听我的。”波提亚阁下举起酒杯,被雕刻出精致的方形截面的杯身折射出彩色的光晕,那层光带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迷离的影子,炫目的光晕将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统统笼进难以直视的光影里,像一段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隆巴迪枢机迟疑了一下,他并不想将所有筹码都压在尤里乌斯一个人身上,尤其是在波提亚家族还有其他人来联系他的情况下,但当尤里乌斯从杯子后缓慢地抬起眼皮看过来时,他浑身一个激灵。“分散风险是聪明的选择,但有时候蠢货也会这么想。”尤里乌斯的嗓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枢机阁下,您是聪明人还是蠢货?”隆巴迪枢机立刻呼出一口气,摒弃掉了所有想法:“我明白了。”尤里乌斯仿佛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消失得十分快速,似乎只是嘴角提了一下,他举起杯子,向隆巴迪枢机示意了一下,平静地说:“祝福您,阁下。”舞台上的戏剧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幕,永恒理智的日神沉湎于和玫瑰的爱情,热烈地将自己的灵魂交托出去,撕碎了代表理智正义的神格,戴着金叶冠冕的男演员换了一个妆容,规整垂落的长袍凌乱地敞开,露出胸膛的大片皮肤,他狂乱地呼喊、高声歌唱。“啊——我这无言的爱人!狡猾的、慧黠的灵魂!我向你交托我的全部,那理性的光辉和公正的光环——倘若它是爱你的阻挡,便使地狱的魔鬼毁去!新的灵魂从我的骸骨里诞生,啜饮着疯狂无序的爱意而生,白日梦的主宰、癫狂的肉躯!我的玫瑰!我给你名为爱的咒语!”扮演众神的演员们慌乱地奔走,共同高唱:“哎呀!日神的死如此突然,敬告天地的神祇们,那酒神——爱与死的囚徒,竟这样诞生了!”风暴之心(十七)拉斐尔张开双手,凝视着巨大落地镜里的自己,两旁的执事共同托举着白金色丝绒为主的国王斗篷,边缘交错使用黑白两色的貂皮锁边,数千枚蓝宝石、黄宝石、欧泊和钻石以及珍珠分布在丝绒中,让整件斗篷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像是有星星的光芒在闪烁。执事们托举着这件沉重的华丽刑具,将它轻轻压在加莱现在的主人肩上,拉斐尔因为那重量而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察觉到了他的不满,敏锐的执事急忙解释:“历任陛下都是穿着这件斗篷出席第一次公众大会的,加莱的传统一直如此,很多民众也把这件斗篷视为陛下的象征——”他的解释冗长又啰嗦,拉斐尔无声地叹口气,感觉自己如果不说句话,这位执事可能就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害怕他,似乎他在这座宫殿的人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得不可说了起来,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如果他愿意追溯源头,还能惊喜地发现,这个锅完全是由弗朗索瓦四世扣到他头上的,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是弗朗索瓦四世和尤利亚子爵一起干的。王宫的侍从早就习惯了侍奉一个疯子皇帝,在仗势欺人的尤利亚手底下讨生活的感受也恍如昨日,当拉斐尔接手这座古老的宫殿,所有人在看见他的脸时,都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汗毛直竖,恍惚又见到了那个颐指气使的子爵大人。不,这并不是说拉斐尔和尤利亚相似什么的……这样说也不准确,至少证明了,尤利亚在模仿拉斐尔这一件事上还是付出了不少努力的,并且多少见到了一些成效。“知道了。”拉斐尔平平地打断了执事的话,自己伸手拉紧了颈部的斗篷系带,斗篷内部都是丝绸衬里,光溜溜地往下坠,系带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短,拉斐尔皱着眉头使劲紧了紧带子,暗暗祈祷这件斗篷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滑落。单膝跪在地上的侍从为他绑上了靴子的最后一条绑带,镜子里的人身材高挑修长,华丽的斗篷和深色的礼服、金色绶带花穗、宝石胸针与腰带装饰着君主的身躯,他有着过分俊美的面容,而庄重的服饰则将这种俊美推向了另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桑夏走进来,正巧看见拉斐尔一脸不高兴地摆弄那条斗篷系带,那模样很像一只扁脸的长毛猫,女王为自己的联想笑了一下,主动走过去从拉斐尔手里接过了这条糟糕的系带。“唔……的确有点短。”女王轻声咕哝了一句,转头看了一圈,这间圆形的更衣室里用垫着暗红色天鹅绒布的垫子摆满了各色珠宝配饰,大到冠冕、项链、腰带,小到胸针、帽针和各种奇怪的小饰品,琳琅满目的珠宝层层叠叠,足够令人眼花缭乱,而这些不过是提供给君主一次换装所需要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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