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对此做任何保证。”李浔话音一落,帐中哗然,晏鎏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而他只是继续道:“我先行事,大皇子而后出兵。此事若成,皆大欢喜;此事若败,大皇子毫发无伤,故大皇子又有何惧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直接附耳窃窃私语了起来。一直冷着脸没开口的淑妃,面色也终于缓和了些许,像是被这稳赚不赔的买卖给诱惑到了。晏鎏锦看了一圈,挺了挺腰身。“那本皇子……”“诶——”李浔抬手示意对方噤声,撑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难不成大皇子,还想问凭什么能信任我这样的屁话?”“问则是:精兵不出,事成难逃。”他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而且我不欲与几十万兵马硬碰硬,只想找个地方能养老。无根之人,总得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不是?”晏鎏锦就闭了嘴,最后还是淑妃开口问:“那不知,李掌印打算何时动身?”李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要看淑妃娘娘你们,何日造势了。”说着,他又敬了一杯。-晏鎏锦等人急于拿下晏淮清,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距离所谓接风洗尘宴过去不过两三日,营中士兵就开始演练,而后又派出了不少的人马四散骚扰。天曲河周边皆不能幸免遇难,不少的百姓开始携家南逃。李浔站在小山上看了好几日,只见南下的百姓携家带口、多数只穿着破布棉絮,心中顿生难言之情,看着看着又不免会开始多想。最后怕心智被扰乱,干脆就不再看了。大概日后,他书信两封,一封寄回了京都给韩元嘉、一封送到了晏淮清的手中。天启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都出兵,“新帝晏淮清”率兵亲征北伐。李浔南下亲讨晏淮清的那日,是个是阴天,天曲河未落雪,却吹着搅动周天的狂风,人站在狂风之下,只能看见鼓动的衣袍,脸仿佛都在一片阴郁中模糊成了一团。他的帽链被吹得哗哗作响,不住地打在了下颌上,耐心被耗尽,于是干脆摘下任由阴风去吹。早起草草挽的发不够细致,风刮了几下就彻底散开,如墨染般在狂风之中流动。晏鎏锦一身锦衣立于他的对面,面上神情悠悠,吩咐左右道:“取鸡狗马之血来。”左右侍从奉铜槃跪了上来。牲畜的鲜血总带着人血不敌的腥臭味,散在风里,又扑在人的脸上。“此番你我歃血为盟。”晏鎏锦伸手沾取了几点血。“还望李掌印此去小心,本皇子等着掌印凯旋。”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浔。李浔勾唇无声地笑了,食指中指相并而取血。而后,在狂躁凛冽的寒风中,他们一齐将还温热的鲜血,抹在了嘴边。见证着他与晏鎏锦发誓订盟,矮坡之下将领士卒们,纷纷振臂高呼“殿下”与“九千岁”,声音一阵比一阵高。李浔垂眸看着脚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见他们相貌模糊,唯有高呼象征着地位的名号清晰,皆在向他与晏鎏锦俯首称臣。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将又冷又腥的气吸入了腹中。权势富贵迷人眼,可这四个字,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李浔翻身上了马,正欲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时,晏鎏锦叫住了他。他不解地回头看去。只听得对方很是怪异又语气平和地说:“李浔,我)【伍拾柒】欠天启元年十一月三十,新帝军队在北伐途中遇刺,羽林左卫亲军奋力护驾,死伤几十,却仍让刺客逃离。此消息如春日疯长之野草,纵使羽林左卫亲军指挥使韩元嘉等人竭力镇压,也还是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整个大晏。然陛下遇刺,伤势到底如何、有无性命威胁、是否尚在昏迷……却无一人知晓,于是便有人揣测,新帝晏淮清已经驾崩。证据之一,便是原先气势汹汹的北伐之兵,忽然停在了离天曲河的南岸数百里的雀儿坡,即新帝遇刺之地,且再没有继续往北的意图。天启元年腊月初七,北伐之兵哗变,这支本意为平定大晏叛乱的军队,尚未去到逆贼所在的天曲河北,就发生了内斗。原先拥护新帝的四十万人马,骤然缩减为二十万人,另二十万散乱各奔东西。由是天下众人更为笃定——上位还不足一年的新帝晏淮清,已丧生在了七日前的刺杀中。大晏已无主,群雄当逐鹿。-李浔一把掀开了晏鎏锦的营帐,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悠哉喝茶的人身旁。“大皇子与淑妃好雅兴。”说着,把手中的小包袱丢在了八仙桌上。未束口的包袱应声而散,大剌剌地向母子二人展示里头包裹的东西——一截已经冻得僵硬、青紫的小指,和一把血迹干涸的匕首。“啊——”淑妃被那狰狞的东西吓住了,往后退了半个身子。晏鎏锦的脸色也不够好看,显然惊疑不定。李浔嗤笑一声,“怕什么?这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吗?”他边说,边掀袍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可是好东西啊,李某废了大功夫才拿到的。”晏鎏锦眼睛在他和那截小指上转了几道,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晏淮清的?”“自然。”晏鎏锦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他可是魂归西天了?”“正是。”晏鎏锦倏地站起了身,左右走了几圈后,侧身和淑妃对视上,沉默了片刻又不确定地问:“此话当真?”“当真。”营帐中又归于了寂静,只听见炭盆中炭火燃烧时劈里啪啦的声响。晏鎏锦面上的表情是变了又变,最终留在脸上的那一副,也实在说不上是好看。他又沉默着在帐中踱步,半盏茶后,才坐回了位子上。“居然就这么……死了。”晏鎏锦喃喃道。“他早该死了。”淑妃倒是先回过神,抿了一口半热不凉的茶。“如果不是关押在大牢中时出现了意外,他早就去陪他那个贱人母后了。”说到这里,还抬眸看了眼正在饮茶的李浔。晏鎏锦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跟着看了过去。“若不是彼时李某被派下了眉州,大皇子或许也已是冢中枯骨了。”李浔撑着自己下巴,举着冒热气的茶盏慢悠悠地晃。“李某从不与人做朋友,废太子能开出了让某心动的条件,又有何不帮的理由?一如今日的大皇子殿下。”京中旧事就是笔烂账,怎么算都算不明白的,说来说去,人情往来无非都与“利”字相关,利益在、情谊就在,所以事事牵扯就桩桩都混乱。若真的想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也不一定会让自己落得好。故而淑妃与晏鎏锦听见了他不算解释的解释,也就将此事翻篇了,并没有就此多做文章。一盏茶喝尽,李浔起了身。“大皇子,那我该做的事情就做尽了,接下来就该看大皇子的了。”碧玉的茶盏被他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震得桌面上带血的匕首晃了一下。“李浔。”晏鎏锦在他转身的时候喊住了他。“届时我该如何联系你?毕竟允诺了一些东西。”“天下大势,总是瞒不住人的,时机一到,李某自会自行讨要自己的东西。”李浔作了一个揖,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又像是真心实意地祝愿了一句。“李浔在此预祝大皇子得偿所愿,早日荣登宝位。”晏鎏锦也带上了不似伪作的笑,仿若两人于此时此刻,是真的一笑泯恩仇了。“掌印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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