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意站起身,点了点头,有一清隽男子走来?扶她,弯腰为她拍去膝上灰尘。这便?是陪在她身边十载的琴师,如今已是她的夫君。姚清意说:“待为父兄收敛了尸骨,我与夫君便?要往南去,此生……大概都不会?再回永京。”祁令瞻颔首,“保重。”夫妻二?人一人敛衽,一人作揖,“祁大人保重。”各自?作别离去,祁令瞻转身步入茶楼,在三楼楼梯的窗口?处,望见那对夫妻相携登上犊车。春暮熔金,红霞如流,尘埃在犊车后,扬起又落下,覆盖再不回首的车辙。“这般舍不得,为何不多送几步?”身后传来?清凌戏谑的轻笑?,将他从无端的怅然中拽回来?,心口?又似涌潮般涨满。他转身迎向她,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回茶室,趁着锦春被照微打?发?出去,反手锁了门。照微挑眉,“此地无银三百两——”话音未落,被人揽入怀中,清幽的甘松香气将她整个裹住,细碎轻柔的吻密密落在鬓角。照微恼道:“我不是来?找你……不许一言不合就亲我!”“谁与你一言不合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笑?,鼻梁蹭轻蹭她的侧脸,“那你说,今日是为谁而来??”眼?神幽幽盯着她,似请求,又似威胁。照微怔怔纳罕,明?明?她才是要算账的,怎么甫一见面,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反被人按着问起罪来??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道:“本宫是来?看看某人是怎么向美人施恩的,结果没想到反要本宫出面帮忙,你这不行啊祁大人。”祁令瞻低眉向她抱怨道:“杜思逐被你纵容得太过分了,外人面前,我好歹还是你兄长,他竟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今日幸好有你在这儿。”照微点点他的肩膀,“你的本事都去哪里了?只会?跟我横。”“我与他为难,你不心疼吗?”照微轻哼,“心疼啊,心疼死了。”祁令瞻抬手捏她的脸,似笑?非笑?道:“真没白疼你啊,知道心疼我了。”“谁说心疼你——唔——”余下的话消失在亲吻中。他醋起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又东拉西扯、假公济私地占她便?宜。八仙桌被她碰歪,茶水晃出茶盏,洇湿了朱红袖口?,祁令瞻拾起帕子给她擦掉水渍,又将她鬓间?倾斜的发?钗扶正。他温声?解释道:“今日我不知姚二?娘子会?来?,所作所为与她无关,我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心思,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他的神情?十分认真,正正盯着她。他有一双形状极美的凤目,因寻常总是神情?谨肃,便?也显得冷漠清寂,而今这般含了三分柔情?地瞧她,轻红的眼?尾扬起浅浅的弧度,像是经精怪点化、使画中人活色生香的一笔,幽昧而惑人。随着他眨眼?的弧度,照微只觉心跳声?也缓缓加快。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是愈知危险愈要贴近的心动。她默默攥紧半湿的袖口?,问他:“那你站在窗口?,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祁令瞻笑?道:“我那是羡慕。”“嗯?”“羡慕他能与心上人逃离永京,去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照微问他:“你也想退隐了?”祁令瞻摇头道:“你我与他们不一样,没有退隐的福气,注定要一辈子待在永京搅弄风云。”“这也很好,”照微说,“起码一辈子不必穷困,不受人欺凌。”祁令瞻垂目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好”。姚鹤守定在秋后问斩,诏旨颁下后,祁令瞻独自?去见了他一面,两人隔着地牢的栅栏,一内一外、一坐一站,聊了许久。狱卒远远守在门外,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悲戚得令人心惊,几个狱卒正要跑进去查看,迎面碰上祁令瞻缓步从过道里走出来?。过道幽狭,隔数步点着一盏油灯。祁令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他无事。”狱卒忙退后,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到他离开刑部?大牢,才派人去查探姚鹤守的情?形。昔日高?高?在上的权相委顿在地,在幽暗的角落里,与一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干草混作一团。他自?入狱以来?一直不声?不响,维持着文?人最后的体面,如今不知祁参知与他说了什么,他竟像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寻常老人,揪着自?己的头发?、捂着脸,发?出不辩是痛哭还是狂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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