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会儿,走了出去,没有被拦下。“重华公子。”许萍对他行了一个礼,身上披着他给的狐青裘,面上的气色终于好了许多。“许萍多谢了。”“受之有愧,其实没做些什么。”看着她的模样,他也放心不少。“都是掌印在其中周旋。”“妾省得了。”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倦倦的。“掌印倒是……与传闻中不大一样,流言似虎,是我从前误解了。”听着这话,李重华愣了一下。“我原以为你早有不同的看法,那夜才会来寻我们的。”许萍摇了摇头,“那日能主事的除了……就是掌印了,妾也是没了法子,而且……”她抬眸看向了他,眼中的情绪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李重华读不懂。“而且什么?”“而且……”许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公子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他是个好人。”故人,又是故人。他的呼吸颤了颤。如今有关过去的一切,都会让李重华觉得不堪重负,那是一段愚昧的、天真的、固执的、虚假的岁月,是一场美梦、噩梦交织而成的谎言,是再也回不去的晏淮清。故人已逝,往日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也不必再提了。然而这些都不能与许萍说,他只得勉强地笑了笑。“原来如此,记得从前也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好人却没得个好结局。”许萍也将面上的怅然掩去了,笑着对他说:“公子心善,定能富贵长寿的。”“噢,对了!”她说着,忽而转身在自己的包袱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对荷包来。“这几日妾无事,就捡起了针线做了些东西,女红妾还是做得很好的。”说到这些的时候,她面上红润了些许。“妾的娘亲是江南有名的绣娘。”一只绣着玉兰、一只绣着腊梅,针脚细密,样子栩栩如生,比掌印府画在瓷瓶上的蹩脚工笔画不知好了多少。“救命之恩难报,妾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会些小玩意儿了,原先还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她拿着往前递了递,“还望公子和掌印莫要嫌弃。”李重华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接过了那一对荷包,指腹不自觉地在玉兰上轻轻地抚摸过了一遍。许萍重新将包袱收拾好,扶上了车架。“公子,妾要走了,掌印是有安排的。”“好。”他握着荷包藏入了袖中。“路上当心,莫要再挂念京都的任何事,离开了这里你就不是从前的许萍了。”她垂眸,睫毛颤了颤,许久才挤出了一句“好”。入马车之前,她转身补了一句。“公子,我去找你,还因为那晚我看见了你替我和养娘应付了侍卫,我想向你告罪,又想你救我。”说完,她就钻入了马车当中。马鞭一甩,车辙就动了起来,积雪被压出了两条辙线。马匹上坠了一个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最后越驶越远,最后直至消失不见。李重华在风雪当中站了一会儿,落了一肩的雪才转身回到了府中。话本中不常说巧合,但人生在世就偏偏有这么多。-上午许萍刚走,下午东厂的大狱里就传来了消息——刘恩好端端地就暴毙在了牢房中。将来往的人和吃的饭菜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端倪,又请了仵作来验尸,也说十有八九是染了急病,眼见着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也就只能盖棺定论。李重华听着这个消息,想到的却是那日在东厂衙署,刘恩发着毒誓说和荣兰没有半分关系的模样。算是因果报应吗?或许是。但李重华还是觉得这样的惩戒太轻了,倘使刘恩能够坚定地站在荣兰这一边,那她还会在绝望之下选择自刎吗?或许就能等到李浔的拯救了吧。又想起那日在假山石旁刘恩与荣兰的交谈,他们说这世间多的是风流的男人和可怜的女人。李重华倒是觉得,其实大多是忘恩负义、虚情假意的男人,与无可奈何、不得自救的女人。-“查出了一些东西,你且来听听。”李浔斜靠在小几上对着他招了招手,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说话却也没有含糊不清。“这一家子,看起来倒不像是有问题的。”李重华一坐上去,李浔就从小几下端上来了一碟炒瓜子仁,往他的手中塞了一把。“尝尝。”说着,李浔也往自己的嘴里丢了几颗。“子卯这几日无事,被小虎拉着去做了些小食,说是新年快到了,备些年货。”“新年?”瓜子仁炒得干而脆,握在手中都能闻到油润的咸香,他拈了几粒丢在自己的嘴中,细细地咀嚼了一下。这是很市井但又很能满足口欲的东西。从前他几乎没有怎么吃过。他笑了笑,端着茶润了一下嘴。“也是,新年快到了。”原来过去了这么久了,竟然不过也只有这么久。“上次小虎不是嚷嚷着让你给他取个好听的名?想好了没有。”没有半分窥探了他人谈话的不好意思,李浔说得很自然。就好像他本来就可以知道其他所有人的交流,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直接地说出来也无妨。幸好李重华就算白长二十多年,没有学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也还是会有优点在身上,比如懂得习惯与适应。故而时至今日他也不会觉着被冒犯到了。听着对方这番话,他顿了顿。“因着荣兰与许萍她们……倒是让我忘了这件事儿了。”他垂眸凝思了一会儿,才又说:“不如唤作念生,掌印以为何?”念生、念生。李浔低声地重复了几遍这两个字,忽而笑了起来,上扬的眼尾随之染上了几抹绯红,与殷红的唇相衬,就产生了几分流于俗世却又高于俗世的美。但李重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不过李浔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很快地收起了这样的笑。“好了,来说正事吧。”作者有话说:如果我明天偷偷告诉大家他们聊了什么,大家会给我一些评论吗?【伍拾贰】总学不乖“这母女二人过得算得上是清贫,被送到外院之后,戚永贞也没有怎么管顾过,每年给点银子就算是打发了。”李浔的语气总是没有怎么变过的,但李重华却听不出个情绪来,像是很正常地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且此事与他们无关。“清贫?”李重华一顿。但李浔没有着急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说:“平日里会做些绣品、香囊送到云锦阁,也算是以此为生了。“除了做这些事情之外,她们便不太出门,与邻里也没有太多的往来。“问隔院儿的,就说常常能闻到她们的院儿里传出药材、草木的气味,不算难闻也就没有去阻挠过。”这些话乍一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与上次追查雁音时查出的东西一结合,就可以看出不少怪异之处。“哈哈——”李浔笑着摇了摇头,“想必你也看出了些问题来。”“嗯。”李重华垂眸,掌心炒干了的瓜子仁被他捏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若要真有说的这么清贫,哪来的银两去请小厮。而且,当真就真的没有与人来往过吗?”云锦阁专做权贵人家的生意,纵使从前他生活在深宫里,也多少听说过有关于他们的事情。说是有不少的绣娘,都是花了大价钱养出来、签下了死契的,绣工都是一顶一的好。既然如此,又哪里会要她自个儿在家做出来的东西呢?何况还是香囊这样的小玩意儿。所以要不然就是李浔的人探听到的信息有误,要不然就是有人为她们母女二人从中周旋。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指向了一种结果——她们母女二人并不如展示出来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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