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让虎虎带着他在蓝楹巷逛了许久,才哄骗虎虎走去文华街。虎虎机敏警觉,很快意识到了危险,便用饿了、累了等理由耍小脾气拖延时间,幸好后来果然等到孙谚识。 花婶说完,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说道:“小孙呐,昨天真是多亏了你。” 孙谚识不敢揽功,笑了笑随意道:“多亏了大家。” 花婶动动嘴唇欲言又止,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见孙谚识撑着额头一脸疲惫的模样,便讪讪地走了。 孙谚识其实是装出来的,见花婶一走,便恢复了正常。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老街坊对他视而不见、冷言冷语,像花婶这样突然转变态度,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谁知花婶前脚刚走,丁婶却又上了门。 起初孙谚识捧着手机低头玩游戏,并未发现门口有人,等一局游戏结束抬起头来才发现门帘外人影晃动。隔着塑料门帘,他看不清楚外边是谁,只能看到是个瘦小的女性,而且一直在门口徘徊并不进来。 怎么回事? 孙谚识起身走到门口,掀开了门帘。 丁婶正攥着手踌躇不定,门帘陡然掀开将她吓了一跳,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孙谚识扶住了她,不解道:“丁婶,有事?” “哎,对对,”丁婶干笑一声,“有事有事。” 孙谚识心想可能是为了答谢昨晚的事,于是侧身让出了门,说道:“那您进来说吧。” “好,好。” 丁婶局促不安地进了门,孙谚识给她拿了把椅子,又给她拿了瓶水。他也不吭声,等着丁婶先开口。 如孙谚识所料,丁婶确实是来感谢昨晚他帮忙找到虎虎的事。 昨晚换成任何一个小孩,孙谚识都不会坐视不理,他不觉得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地上门感谢,但为了让丁婶心安一些,他安生收下了谢意,客客气气应了几句。 谁知丁婶千恩万谢之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孙谚识只得耐心等着对方的后话。 经历了昨晚的大悲大喜,丁婶的眼睛现在还是肿的。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而后才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小孙呐,之前你说想在我家店门口摆一块立式广告牌,你那牌子还在家吗,我现在给拿过去摆上吧?” 话音落下,丁婶立马窘迫地垂眼看地面,不敢和孙谚识有哪怕一秒的对视。无他,因为她嘴里的“之前”已经是两年前事了,现在再来提这事甭提有多难堪了。原本她想带些礼品上门道谢,但料想孙谚识肯定不会收,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带,只带着一桩让她耿耿于怀了两年的旧事上了门。 孙谚识愣住了,拧眉良久才恍然想起丁婶说的广告牌是怎么回事。 两年多前,办完了他妈的丧事之后,他爸就立马搬了出去,把所有和他妈有关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念想都没有给他留下。唯一没搬走的就是厨房的一些旧厨具和店里面他妈擦拭了无数次、抚摸过无数次的货架。 看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货品,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他妈细心整理的画面。这个小店,是他妈妈小半辈子的生活缩影。 那时的他想,至少要好好地守住这家店,不能败在了自己的手里。 当时,他是想好好经营起这家小店的。 蓝楹巷已经没落,藏在深巷中的小店鲜少有人知晓,于是他厚着脸皮找到了丁叔。他告诉丁叔,说想在他们家店门口放一块立式广告牌,给过往的行人指指小店的方位。 丁叔横眉竖目“啪”的一声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怒道:“你妈都没了,你惺惺作态给谁看!” 此后,这事便不了了之,孙谚识也早就将自己当初的决心遗忘在了时间洪流里。如今丁婶乍然提起,他又清晰地回忆起来。 丁婶见孙谚识不吭声,一脸尴尬地道:“当初老丁在气头上,说话不太好听,后来我每每想起来,心里就不得劲,几次三番都想来找你,但是又拉不下老脸来……” 孙谚识不愿让长辈为难,淡淡一笑道:“您不提我都忘了,广告牌我还没找人定做呢,等做好了,我再拿去可以吗?” 丁婶忙不迭点头:“行行,都可以。” 孙谚识想了想又说:“以后我每个月给您五百块钱,就当做广告位的租赁费用。” 丁婶连连摆手:“不要钱不要钱,这怎么好意思收钱,千万不要给。” 孙谚识无奈地笑笑,又拖着下巴思忖两秒:“那这样吧,您那店里每个月油盐酱醋什么的要用掉不少吧,以后我进货的时候帮您一起把这些给定了,肯定比您在外边订货的价格要便宜一些。” 丁婶饺子店每个月要用掉不少调味品,但他们那店里地方小,存不了什么货,况且这些东西保质期都不长,根本不敢多定。 孙谚识这个建议很好的解决了丁婶一直以来的隐忧,她面上一喜,肿胀的双眼立时眯成了一条缝:“这可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了,那就劳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孙谚识说,“您把要定的货和数量写给我,水、饮料、啤酒什么的我都可以帮你定。” 丁婶惴惴不安地来,乐乐呵呵地走了。 孙谚识倚着门框,看着丁婶有些佝偻的背影,眼底淡淡的笑意始终不曾淡去。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孙谚识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对面医院的病患结伴上他这买东西时时常要抱怨几句街上水果店的价格太贵了,想吃狠不下心买,那他是不是可以批发点水果来卖? 反正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还没做好投身职场的准备,而且他要工作的话至少也得等朗颂出师了才行。既如此,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把小店经营起来。 孙谚识有点兴奋,生病(2) 孙谚识呼吸一滞,连忙蹲下身来用手背去贴朗颂的额头,毫不意外地烫手。 他拍了拍朗颂的肩膀:“小颂!醒醒!” 唤了好几声朗颂才慢慢苏醒过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着孙谚识:“怎么了?饿了?” 孙谚识喉咙发紧,朗颂太坚韧独立,以至于他慢慢地忘了朗颂其实还没满二十岁,以至于他习惯了在生活上处处依赖朗颂,以至于他忘了朗颂再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生病。 他愧疚地低声道:“你生病了,你知道吗?” 朗颂捏了捏鼻梁,后掌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哑着声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胡闹!”孙谚识沉下脸来,“耳温枪呢?” 朗颂烧得有些反应迟钝,他愣愣地看着孙谚识紧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模样,下意识地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指了指。 孙谚识找出耳温枪,塞进了朗颂的耳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耳朵都烧红了,再烧一会儿人该烧傻了。” 朗颂咽了咽又干燥又发热的喉咙,垂着眼没有吭声。 “嘀”一声后,孙谚识取出耳温枪,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后蓦然松了口气:“382,还好不是太严重,你先躺着,我现在叫外卖,你吃了午饭再吃退烧药,要是还不好就得去医院打点滴。” “不用,”朗颂用他发烫的手掌攥住孙谚识的手腕,“不用点外卖,我给你做。” 孙谚识单腿跪在凉席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朗颂黑亮的瞳孔,两秒之后伸手在对方的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吃一顿外卖毒不死,你要是不想吃外卖,我给你煮点面或者粥怎么样?” 朗颂只得妥协摇头:“不用这么麻烦,那就外卖吧。” 孙谚识不认为自己真能成功熬出一碗粥来,而且他希望朗颂早点把药给吃了,于是问道:“想吃点什么?” 不出意外的,朗颂回答“随便”。 孙谚识无奈,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江城一家老字号粥铺给朗颂点了一份干贝鱼片粥。 点完外卖,孙谚识又摸了摸地上单薄坚硬的竹席,虽然已有了答案,还是不忍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从搬来那天一直睡地上吧?” 朗颂看看自己的“床”又看看孙谚识,莞尔道:“我怕热。”顿了一下又解释,“月月已经五岁了,该培养她的性别意识,我和她再睡在一起不合适。” 孙谚识又问:“那你住在以前那个城中村的时候呢,猴子说你们就住一个很小的单间,也就只够放下一张床。” 朗颂眯眼笑了下,指指墙壁:“像这样,拉块帘子挡在床的中间。” 孙谚识抬头,看到了头顶上方的一根乳白色的窗帘杆,两片粉底碎花图案的帘子被拉到了最两侧,这道帘子拉起来可以紧密地挡住朗月的床。 孙谚识是知道这个帘子的,因为朗颂之前问过他能不能在房里加装隔断帘,还特意跟他说用的是免打孔撑杆,不会伤墙壁。但是那时他没多想,只当小姑娘喜欢这种颜色明丽的小物件,未曾想这是朗颂给朗月竖立起的一道隐私的屏障。 孙谚识愧疚又心疼,心口拧巴成了一团,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朗颂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人,以至于兄妹两人在对面的房间住了这么久,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朗颂一直都睡在地上。 前段时间天气热倒还好说,最近白天都已经能感觉到凉意,更别说晚上了,难怪朗颂会受凉发烧。 孙谚识叹了口气,拍拍朗颂的肩道:“起来,去我房间睡?” “啊……啊?”朗颂难得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用。” 孙谚识不由分说道:“你想我把你扛过去?还是你想病得更重明天上不了班?” 朗颂当然不想耽误工作,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抱着枕头被子进了对面房间。当然,这其中夹着多少私心,他自己都没敢去细想。 孙谚识没有进去,倚着门框看着朗颂拘谨地把被子放在了他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坐下,只占了很小一块面积。 孙谚识挑眉:“嫌我的床脏?” 朗颂连忙摇头:“不,不是,绝对不是。” 孙谚识知道朗颂是不自在,也不逗他了。他转身下楼,从冰箱里拿了两根冰棍,用毛巾包好又上了楼,朗颂果然还直愣愣地坐着。 孙谚识把自制“冰袋”放进朗颂的手里:“要是感觉热就放在额头或者腋下,快躺下,等会午饭到了我给你拿上来,你要是不想躺,那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打点滴。” 朗颂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还是不要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了。” 孙谚识笑哼:“那你快睡。” “咔哒”一声,门扉轻轻合上,朗颂木然地坐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慢慢地躺在了床的右侧——因为左侧是孙谚识喜欢躺的位置。 孙谚识没怎么进过他和朗月的房间,但因为各种原因,他经常出入这个房间。好几次进来的时孙谚识还睡着,所以他知道孙谚识喜欢侧卧在左侧。 朗颂偏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孙谚识松软的枕头上面。静静地看了良久之后,他缓慢地抬起头来,一点一点地凑过去,轻轻地嗅了一下,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本植物的香味——是洗发水的味道。其实他们用的是同一瓶洗发水,可他在自己身上却闻不到。 院里的黄豆突然叫了一声,惊得朗颂瞬间回了神,他做贼心虚地退了回来,转身对着墙壁紧紧地闭上双眼,掩盖住了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 孙谚识下了楼后先是烧上了热水,然后溜达着去附近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其实这些药家里都有,但他估摸着不是到期就是该临期了,也懒得去药箱里翻。 买了药回到家,外卖刚好送到,水壶里的开水也降到了刚好入口的温度。 孙谚识把粥盛进白瓷碗里,然后倒好热水拿上退烧药,用小托盘端上了楼。 朗颂没睡着,但烧得晕乎乎,整个人没什么劲。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也没再逞强,安静地喝完粥吃了药又躺了回去。 孙谚识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心情竟然有点愉悦。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受朗颂的照顾,今天难得让他照顾一次朗颂,他心底隐隐有种扳回一城的成就感。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好像希望朗颂生病似的,于是揉了揉唇角,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 朗颂身体素质好,吃了药睡一觉,到了下午就退了烧,孙谚识也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关于朗颂睡在哪里两人相持不下。 孙谚识觉得朗颂刚好,不能再睡冷冰冰的地面,他让朗颂睡自己的床,自己打个地铺将就一下就行。 朗颂自然不肯,说自己已经好了,睡院里都没关系,万一他好了孙谚识睡地上又受凉了怎么办? 朗月扒着门框,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争论,眼里装满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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