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算来,咱的孩子统共几个月了?”
沈浩天讲话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吐字都是平直而细软的。
“已四个月了,你也不着急……”提到月份,她又焦虑起来。
他点点头,道:“你还能再等一等么?”这样的问法,令她伤心欲绝。
“亏你讲得出口!”她气得有些怔怔的,“再等一等我便连做人都难了,既你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来为难你,这便去跟潘老板辞工,把原因一五一十讲清楚。过后肚里那块肉我也自会想办法处理,都与你无关!”
这话里虽尽是赌气的要挟,但她内心却不是这么盘算的,只相信若是潘小月得知这样的事,必定会找这薄情人的麻烦,他那么精明,断不可能让最坏的事发生。
“哪里就急成这样了!”他果然有了压力,太阳穴上一根青筋忽隐忽现,“咱们等一会儿到赌坊后头再商议一下,我等你……”
“嗯!”她冷冷允诺,心里却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只估测届时他会拿什么理由来敷衍,想到这里,恶向胆边生,于是狠狠掐了他的手臂,他痛得“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拿眼睛瞪她,却又不好怎样,还是走回到赌大小的台面去了。
因当晚客人尤其多,四张台面挤得满满当当,所以两个人都未曾脱得了身。沈浩天办法多,竭力让他那一桌显得战绩平平,于是围观的人也没了,几个赌客都索然无味,待最冷清的当口,他便找了另一位荷官顶替,自己借故走出去了。谭丽珍要笨一些,但端盘子伺候人的活要自由许多,于是也假装拉肚子成功脱身。
虽披了一件大衣,内里还穿着棉袄,但外头干冷的北风还是让谭丽珍瑟瑟发抖。她打了两个喷嚏,又开始心浮气躁,于是拿出沈浩天给的“仙粉”来定神。石墙内原本竖起的“人刺”早已收罗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前不久那老摸她屁股的五爷还被挂在那里示众,如今这些长期染血的尖木桩子却被横在墙角底下,很无辜的模样。沈浩天跟她讲过,这些柱子没被彻底清掉,皆因潘老板还是有杀心的,总提防着保不齐哪一天又要用上。
想到这里,谭丽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肺部也打了个寒噤,抬头看一眼暗蓝的天空,“仙粉”钢针一般刺进脑髓,令她清醒无比,也下意识地掖了掖腰间的铜剪刀。没错,她已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决心,他一旦提及“分手”二字,她便用它扎进对方的黑色心房,然后把尸体埋在石墙外的雪堆里,筑成雪人。待来年春季冰融雪化,凶案暴露时,她早已辞工远走高飞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那手炽热无比,有潮湿的汗渍,呼吸也在她耳边浓重起来。她虽来不及惊叫,更无从抵抗,身上一堆厚重衣裳已令她动弹不得,然而那只手她还是熟悉的,那系抚过她身体的手,系让她欲仙欲死的手,系在赌桌上不动声色控制牌局的手!
“你莫要怪我,成亲的事暂且还办不来……”沈浩天的南方式软语仿佛自地狱传来。
她瞬间由惊恐转为愤怒,哪有为了这样的事情杀人的?
“不如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静养,把孩子生下来……”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下手太重有伤及亲骨肉的危险,不自觉地松开她。她努力抑制愤怒,转过身来看他那张沮丧呆滞的脸。“仙粉”的药性缓缓来袭,她登时踩在了云端,每个细胞都被抽空了水分,变得轻盈无比。
“你这个天杀的……”话未讲完,她直觉舌尖已微微刺痛,大抵是牙齿开合时磕到了逐渐麻木的门腔,再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觉醒来后,谭丽珍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挡雪的屋檐底下躺着了。她撑起身子,却见血斑点点,难不成是流产了?她急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也顾不得手脚尚处在麻木中,哆哆嗦嗦地站起,摸索了一下两腿间,才发现那里并非出血的源头,于是松一口气,再顺着血迹检查,那红痕长远、盘曲、断续,在暗夜下的积雪上划出一个诡异的符号。
“符号”尽头,一根木桩直刺天际,沈浩天被雪珠打得银眉白首,在顶端冷冷俯视着她。
【5】
杜春晓听完谭丽珍的供述,便转头对夏冰笑道:“怎么咱们无论碰上什么案子,都有痴男怨女的戏份?”
“如此说来,那沈浩天也是活该,还是想办法请郎中把孩子做掉吧。”
扎肉说了这样大咧咧的话,当下遭遇杜春晓与夏冰的白眼。谭丽珍却没有动气,反而一脸迷茫。
“对了,你说的那‘仙粉’可方便拿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
谭丽珍思忖片刻,遂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描龙刻凤的脂粉盒,打开来,掰掉装胭脂的铅盒,从底下掏挖出一个万金油盒子来,递给杜春晓。
杜春晓打开,拿指甲挑挖了一点放在舌尖,品了半刻后,突然抬头指着对方后脑勺上的发鬏问道:“这个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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