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池竹西一直没有再翻开它,他已经把十九年的勇气都积攒成灌满水的气球,每当想触碰到日记本的封皮,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幻想出里面可能陈列的文字。汉字是那样方正,每个笔画转折都干脆如仞,只需要寥寥几笔就能把气球戳破。夏实现阶段的调查结果就是诊断书,告知你患了癌症,却不是晚期。“你还是要面对他的。”池竹西在心里说。而就在他鼓足勇气打算翻开日记本的时候,在学校一直保持着安静的那个声音又一次低低响起。【有人在看着你。】池竹西不解:“……很多人都在看着我。”【在孔子像后面。】池竹西收起日记本,抬头看向声音指明的位置。孔子像在他左手边,树荫垂下的枝干挡住半个石像,就在灰白石像、苍郁树叶和盘虬的灰褐色树干间,池竹西的视线骤然被一张脸拉了过去。对方戴着口罩,头发长到了违反校规的长度,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可眼睛下不得不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简直触目惊心。暗红色的皮肉歪曲在一起,边沿是更深的褐色,像裂开的瓷器,又像是有粗长的蜈蚣趴在脸上。狰狞的老旧伤口上,那股视线阴晦潮湿如蛞蝓。池竹西心里一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确有这样的人曾出现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天气转阴,太阳悄无声息地逃进云层,灰白的孔子像颜色深得发黑,风从树林刮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池竹西被吹得一个激灵,回过神后立刻拿起日记本,头也不回往教学楼走。身后的目光如附骨之疽,执着得让池竹西胆颤心惊。余陶为什么会在四中?!作为当年霸凌池竹西的主犯,余陶的家长在他被山里的野兽咬伤后就办理了退学手续,这些年池竹西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他比池竹西要高两个年级,即使不凑巧又到了同一所学校,他也应该早就毕业了才对!整个下午池竹西都沉浸在遇上余陶的惊魂未定中,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让余陶发现了自己。他留级了?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他想做什么?他是要报复吗?池竹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烦躁,像被焊死在座位火烤。他对着数学卷子放空,笔尖沙沙作响,却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池竹西?”有人喊他,“池竹西!”池竹西从自己的世界被唤醒,浑身冷汗,神智冲破了沼泽地的表层终于触碰到了空气。同桌站在一旁,背着书包抱着资料,疑惑看着他:“今天不上晚自习,你不走吗?”“放……学了?”池竹西扭头四顾。值日生把黑板擦得锃亮,地上残留着拖把的水渍,夕阳从窗外冒头,教室被染成金色,他的身后只有自己被拖长的黑影。整个教室只有座位上的他,和好心提醒他的同桌。“你不急着走的话记得关好门哦,不然明早上老胡又要发神经。”同桌面露迟疑,最后还是说,“还有你的卷子……额,讲台还有多的,需要的话就去拿。我先走了,拜拜。”池竹西低下头,他握着水性笔,面前那张数学试卷上满是黑痕,扭曲的线条盘亘出细密的黑团,像是发疯狂长的矮灌。同桌已经快步离开了,甚至替他虚掩上门,挡住了外面的冷风,教室只剩下他。池竹西看着那张试卷发愣。他知道自己无意识画了些什么,一张藏在杂乱无章线条背后的人脸那是余陶的脸。【你没必要再害怕他。】话虽如此,身体本能的反应却在一次次冲撞着理性的堤坝。池竹西对夏实口中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没什么概念,但余陶的威胁几乎是残存在肌肉骨骼中。他至今记得瑟缩在草丛中的感受,牙齿磕进泥土的腥臭,和嗓子外溢的铁锈混杂出作呕的绝望。那种无能为力是直白地从生理映射入内心,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缓了有十来分钟,池竹西才开始把书和作业收进书包,他刚要起身去讲台重新拿一张数学卷子,心底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尖锐得刺耳:【别抬头!】可那已经晚了,池竹西已经错过了这道提醒。四中的教室门上都嵌有一道不宽的透明玻璃,方便班主任在课上观察哪些同学没好好听课。那道狭窄得如监狱探视窗口的玻璃外,一双外凸的眼睛僵硬地转动,神经质的视线提线木偶般紧跟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秒也未移开。就在这个瞬间,池竹西毫无准备地和他隔门相视,他的心跳漏了一排,手脚开始麻痹,后脊止不住发凉。因为池竹西座位的位置,对视的双目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一米!池竹西瞳孔急剧扩大又缩紧,他面无表情回视,能暴露情绪的只有微微打颤的白皙眼皮,和撑着桌面的已经麻痹的冰凉手指。他不愿意去设想余陶在这里看了自己多久,哪怕只是一秒都让他毛骨悚然。他也不愿意后退,就像两头饥肠辘辘的困兽相遇,先畏缩的人注定立于败者之席。池竹西直直看着余陶,经受目光洗礼一天,有些麻木的感官重新开始飞速运转。教室的前后都有摄像头,走廊里也有,如果余陶想做什么,那他就必须考虑为之付出的代价。更何况池竹西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干瘦的可怜孩子,他的身体或许不算很好,但十九岁的少年腰背挺直似细竹,并没到孱弱到只能被动承受的地步。池竹西打算去开门,如果对方没有任何表示那他就直接离开,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的下颌绷得笔直。做下决定后池竹西便立刻离开座位,也顾不上讲台的数学卷子,握住门把就要推开。就在此时,原本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从外撞拢,伴随着一声巨响,锁扣“咔哒”一声扣合。池竹西被这动静闹得条件反射一惊,抬头就看到贴在玻璃上的狰狞疮疤,教室外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偷窥啥呢,死变态。”一张面色低沉的脸从余陶身后冒了个尖,令池竹西没料到的,是池源。池竹西周身微僵,扣在门把上的手久久没有动作。池源短暂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逃避似的移开视线,继续冲余陶冷言冷语:“从中午开始就尾随,什么毛病?准备打劫有钱少爷啊?”余陶眼珠子几乎贴上了玻璃,并不回应。气氛僵持了几秒,末几,池竹西绷直的身体终于稍缓,他轻推了推门把手,没推动。“你压着门了。”池源难以置信,扣着余陶后脑勺的手一松,把人扒开,直接从外拉开教室门。“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在帮你诶?这小子每节课下课都偷摸着来瞅两眼,你能不能有点有钱批的危机意识?啊?”池竹西和他对视,那眼神立刻让池源回忆起了头皮差点被拽烂的惨痛经历,没两秒他就败下阵来,气势一下子散了,嘴里依旧不饶人:“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动手不眨眼的狠人,是我耽误你大开杀戒了是吧!诶,那谁,不跟我去保卫处一游跑什么跑!”池源扒拉着门框,头往外探,但余陶早就消失得没影了。他摇头晃脑转回身,还想说点垃圾话,突然意识到现在只有他和池竹西两个人,突然不自在起来。“谢谢。”池竹西突然说。“……”池源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对方稍微说点好话他就浑身都舒坦了。紧接着,池竹西微微偏过头,若有所思看着他,视线轻飘飘由上至下扫过。池源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不自觉低头检查自己。鹅黄色羽绒外套,里面套着丑兮兮的校服,唯一不符校规的就是自己嫌弃校裤,穿着自己的休闲裤,可瞧瞧池竹西,这人比自己还要无法无天,连校服都没穿呢!四舍五入这就是在裸奔不是!可池竹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背着书包直接越过他往外走。“就这么走了啊!”池源慌忙跟在后面,“就没点别的感想?我俩以前可没在四中见过面,就一点也不吃惊?你走这么快干嘛,腿长了不起啊!”池源跟个鸡崽一样叽叽喳喳一路废话个没完,快到校门口才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那什么,我只是想找你说清楚,你停会儿!”池竹西不为所动。“我服了你了大哥,你是怎么比池淮左还酷的”不知道是那句随口的“大哥”,还是提到了池淮左的名字,池竹西终于愿意停下来,从容问:“说什么?说你从中午开始就和余陶一样跟着我这件事?”池源耳朵一下红了,支支吾吾:“我是看那人贼里贼气的,这不,还放学蹲人……”“他蹲我,你蹲他?”池竹西说,“哦,你也在蹲我。”“我这是善良之蹲!”池源嘴里模模糊糊念叨了一大堆来表彰自己乍一听也有点猥琐的正义行为,接着才晃着脑袋把话题掰回来。“说正事!池淮左的那个快递不是我拆的,我只是去找我的东西。平时除了老爹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外之外谁敢踏进那房间啊。”池竹西上下打量池源,眼底微光闪过,然后若有所思问:“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就是我没动你哥的东西……也不是没动,也就动了一下下。哎呀!就是说我不是存心挑事!”池竹西:“我是问,没人踏进那个房间是什么意思?”池源一愣:“就是字面意思啊,池淮左不怎么回来,每次都得和老头吵得天翻地覆,大学毕业之后更狂野。之前我妈还想进去劝架,差点被误伤。”“他们在吵什么?”“这我哪儿知道,我妈让我少掺合他们的事。你是不知道,那俩干起来简直哥斯拉大战金刚,我在房间带着降噪耳机打apex都能听到动静。”池竹西攥着书包带子,似乎思考了片刻,缓缓道:“没关系。”池源:“啊?”池竹西很有耐心说:“你不是来找我道歉的吗,我说,没关系。”池源傻了,被绕进去之后半天没出得来,傻乎乎摸摸自己脑袋:“那就好那就好……诶等等,我没在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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