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开车走的,但他没有,而是在外头的树林里站着,等候一个结果。至于是什么结果?他不知道。 他就是……就是还怀揣着一点期待……期待过会儿能接一个人回家。 他看到小楼的一层亮起了灯,没过一会儿,二楼一个房间的灯也亮起来了,然后就一直亮着。他离得远,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到什么所谓的“晃动的人影”,他只是那么瞧着。 盯着那灯光出神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于思远在某次醉酒后提起过纪峣,说曾在某次元旦时,连夜去见纪峣,守在纪峣的门外看那灯火。 他问那是什么感觉。 于思远把手臂盖在脸上,吐出两个字儿:“幸福。” 然后哽咽着说:“特别特别……无与伦比的幸福。” 凌晨两点,整座别墅的灯光终于熄了,而纪峣的身影,并没有从别墅里出来。 呸,纪峣这个骗子,说什么摊牌坦白——呸。 他就不该信他。 蒋秋桐垂下眼,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开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到对面车道迎面驶来一辆救护车,乌拉乌拉地响了一路。他漫无目的地盯着那急救车灯,神游天外。 果然还是应该带纪峣去吃饭馆儿的。 哪怕没有那么温馨,好歹也能多拖两个小时,多相处两个小时啊。 ……两个小时,四舍五入,就是一晚上了。chap26 纪峣到的时候,温霖已经睡了。他不想将人吵醒,就去了隔壁的客房,准备泡个澡想想怎么办。 他脱去衣物,迈入放好热水的浴缸,整个人沉入水底。气泡一串串地往上升,他看着它们,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沉下去。 记得上大学的那会儿,他曾经选修过一门现当代文学鉴赏——为了追一个文青。他们的文学课老师是张爱玲的粉丝,他也因此读过不少对方的。其他的不太记得了,唯独有本名字叫做《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其中一段朱砂痣和白月光的比喻,他至今还印象深刻。 他那时候看得直拍大腿,心说这他妈就是我啊,太真实了。然后,他带着一种有点炫耀似得苦恼神情,对张鹤说,虽然我的花园里有不止红白两色的玫瑰,但我看他们每个都很好,并没有他们成了蚊子血饭黏子的感觉。末了,他还虚伪地感叹道,我可真是个深情又包容的好男人。 那场景他记得很清楚——奇怪,关于张鹤的一切记忆,好像只要他有心想找,他总能飞快地找到、清楚地忆起——那会儿是大夏天,他和张鹤在食堂里吃饭,外面的阳光酷烈,晒得知了吵嚷不休,食堂里弥漫着一股子大锅饭特有的菜味儿,打饭的占座的闲聊的学生把空间塞了个满满当当,塑料桌子上残留着前任食客的油渍,苍蝇嗡嗡嗡地飞过来,被他嫌恶地挥开。 张鹤埋头擦桌子,额头上不断往外渗着汗,那汗水顺着高耸的眉峰滑下,流过同样湿淋淋的修长脖颈,最后隐没进球服中。 那人连眼神都不肯给他一个,嘲讽道:“因为你那群姨太太连当红白玫瑰的资格都没有。等你真想定下来试试——我就不信你能安分。” 也是。 他拖着腮坐在对面瞧着他发小——他记得他那时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然后很得意地说,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像他这样的大人,肯定全部都要。 现在想想,不得不感叹句,张鹤真t是了解他。 莫非现在,就是选红白玫瑰的时候了? 那谁是红玫瑰谁是白玫瑰呢?温霖肯定是白玫瑰吧,温柔又内敛,干干净净一棵白莲花似的人物……那蒋秋桐就是红玫瑰了?噗,可是这人就是高岭之花啊,冷冰冰跟神仙似得,和热烈如火的红玫瑰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说起来,这角色该是于思远的啊,然而那家伙已经被他给拒了,这会儿应该恼羞成怒粉转黑了吧…… 他边在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边迈出浴缸,正赤条条站在镜子前发呆,就听到了浴室门被打开,接着温霖略带困倦的声音响了起来:“……峣峣?” “怎么大半夜地来了?”他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你傻站在那干什么?”这会儿已经是半夜,纪峣也没说今天要过来,怀里没人时温霖睡得一向早,今天也是。要不是半夜渴醒倒水时发现客房的灯亮着,他还不知道纪峣来了。 “…………”纪峣不自觉用脚趾抠着脚下的瓷砖,脑中恍恍惚惚。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发现这次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跟蒋秋桐胡混了一场以后,那老头居然一个印子都没给他留——他是不是得夸一句真有偷情的自觉?把脑子里乱飞的思绪挥开,他嘴里含着话,然而看到温霖温柔注视他的双眼,和略带欣喜的神情时,他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得找个好时间,他想。 于是他熟练地扬起一个应付温霖的笑脸:“想洗个澡,但是怕吵醒你,所以来客房了。” 他认为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淡漠而冷酷的。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现在是个拔吊无情的渣男,睡完就丢以后,现在还在琢磨着怎么把玩腻了的糟糠妻休掉。然而他却不知道,在温霖看来,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眼圈是红的,眉间是蹙的,被脸上还带着猛然被叫到名字的局促。 他从前劈腿时从未心虚过,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叫“心虚”。 “对了,那个……”纪峣眼睁睁瞧着温霖跨步进来,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他脑子还陷在红白玫瑰里转不过来,便胡乱说,“我有点饿,家里有吃的没?” 温霖便笑了,很宠溺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纪峣的脸庞上移开,感到小指有些轻微的痉挛。他没有管它,将随意披上的睡袍系紧,二话不说:“你想吃什么?等把你衣服穿好,我就下楼给你做。” 他像照顾什么大宝贝似得,把人圈在怀里伺候着擦干穿衣吹头发,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纪峣窝在温霖怀里,坦然接受对方的一切细致照顾。他认为现在他很冷静,正用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自然流量出的满足和柔情。 他刚才在浴缸里思索了半天,终于捋清了他跟温霖的关系。 关系很简单,他现在就是个跟暗恋自己多年的炮友春风一度后,炮友怀了孩子又意外流产,找上门让他负责的渣男。他答应跟温霖在一起,就是觉得愧疚,应该负责。 从国内回来以后,chap27 (受控慎!慎!慎!) 纪峣就靠在厨房门口,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架势。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没眼色过,明明温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拒绝两个大字,他却还跟在后面,絮絮叨叨把最近他瞒着温霖的所有勾勾搭搭都说了。 从和于思远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开始,到莫名其妙跟蒋秋桐滚了床单,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怎么扎心怎么来,怎么过分怎么说,等他闷头说完了,一抬眼,就看到温霖站在他面前,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他不禁住了嘴,讷讷不言。 他居然真的这么残忍,就这么大喇喇地全说了……?万一等会儿温霖接受不了情绪崩溃,他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半天没等到动静,那道颀长的身影仍旧直挺挺地杵在那里,僵硬成了石像的样子。 他忽然感觉心口抽痛了一下,却没有理会那感觉,语气是刻意的轻松,还带着一惯的吊儿郎当:“温霖,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吗?” “……峣峣,”温霖不答反问,语气出奇地轻柔,“你这是想要杀了我么?” 这个样子的温霖有些渗人,纪峣下意识止住呼吸,有点被吓着了——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其实是有点怵,甚至有点忌惮温霖的——这大概也是和温霖在一起后,他始终无法真正沉浸其中的原因吧。 哪怕温霖再好,纪峣的耳边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这个人心思很深,你要防备他。 有时候连纪峣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想真的很过分,很像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可他确实对温霖有微妙的芥蒂。 一想到当年,温霖发现他的心思以后,为了能得到他,居然能硬忍下来了这份耻辱,还打算将错就错,若无其事地建立了四人小组,与他周旋,他就觉得这个人既可怜,又可怕。 他实在猜不透温霖那张温柔面皮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霖像是被他眼中的防备刺伤了似得,苦笑了一声:“你在害怕我。” 他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小指——那上面已经留下了数道深深地掐痕。他喉头堵着千言万语,然而他说不出口——那些东西,他怕他说出口,他们就真的完了。 到最后,他只是深吸了口气,把快要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内敛:“你累了,上去睡吧。” 纪峣却不肯走,他固执地站在那里:“你刚才想说什么?”温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像是有着永无底线的包容和宠爱——有时候他半夜醒来,看着和他同床共枕的男人,总是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假人? 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做到这个程度?不可能吧。太假了吧。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耐心,温霖只是包袱太重,只是太爱你了,不肯把不好的给你。后来他们相处久了以后,温霖也渐渐放开了点,但他总疑心,温霖是放开了,还只是在做另一场“展示”? 似乎温霖怎么做都是错的,不管他怎么做,纪峣都觉得,这不是真正的他,他在伪装,他在带着面具。 ……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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