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沐烟也恰如其分地打住,转了话头:“庄大人可还记得头一回杀人是何时?”
“不记得了,”庄淙几乎想也没想,“太久以前的事,哪里记得清楚。”他知道对方这句话并非真心发问,自然也无认真回答的必要。
“但我还记得十分清楚。”
柳沐烟垂着眼睫,似在看琴弦,又似在看搭在琴弦上白玉般的手。如此看起来,这弦与手都不像能与血腥沾上边的。
“我第一次杀人,算是出师的试炼,只教我们任意杀一人带回首级即可。我挑中了一个戍边的崟军守卫。趁他巡夜偷睡,我拿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原本想搜点钱财带走,谁知那人浑身只有五枚铜钱,和一封尚未寄出的家书。”
不知何故,她突然产生了倾诉的念头。或许是因为庄淙同她一般,都曾在死人堆里打滚,见惯了横尸白骨。再或许,这时候不说恐怕今生都无从说起说。
庄淙只是神情淡漠地听她讲完,好似屠戮的不过是菜市里的鸡鸭鱼鹅那般稀松平常。
“写的什么?”
“无非是让父母妻子勿念,战后即归,等着一家团聚。”柳沐烟食指指腹按压着琴弦,一下一下轻轻拨弄着,弦音七零八落地荡开。她便在无章的弦音里,继续说话:
“后来我又杀过许多人,现在也记不清了,唯独那一次还记得清清楚楚。之后我来到洛殷,闲时打听是哪户人家,才晓得他父母亡故数年,妻子孤身一人为生计所迫入了勾栏,不久前也染病去了。”柳沐烟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也不知在嘲讽什么:“不过,最后确实一家团聚。”
短暂回顾戛然而止。尚有些不能言说的心事,她也不能再说。譬如曾触手可及又来不及抓牢的朦胧情愫,还有她原已低入尘埃却仍被造化摆弄付诸一溃的心愿。
庄淙面无表情,好像天崩地裂也震不开他面上的波澜:“恕在下冒昧,姑娘在翠羽轩时,应当有许多机会接近大王。”
“那时侯失去了杀心。”
如今却又有了。
准确说来,是除此外她的生命里再寻不到其他意义。
“我也有个疑惑,公子将庄大人这样的高手安插在世子身边,按说有更简单的法子才对。”柳沐烟问。
“公子想要名正言顺。”
柳沐烟掂量了下这话里的轻重,大致能够明白——即使没有世子,也还有别人,未必轮的上卫琰。
“奴婢明白。”
“姑娘明白就好。”庄淙又说:“所以姑娘可要记牢了,无论成败与否,姑娘自始至终都只是世子的人。”
远处的脚步声近了又近,庄淙晓得话到这里该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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