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另有暖炉,益阳长公主热了新茶,亲自端过去,却听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噼啪声响起,侍女声音隔了雨声,有些混沌不清:&ldo;长公主殿下,居士,长安有人……前来报丧。&rdo;
钟意心头一震,益阳长公主亦是如此,对视一眼,道:&ldo;是谁?&rdo;
&ldo;尚书左仆射杜公如晦,于今日巳时二刻辞世,&rdo;侍女入内,恭声道:&ldo;陛下追授司空,许长子袭蔡国公爵,次子恩荫郡公。&rdo;
杜如晦与房玄龄,都曾是皇帝帐下参谋,前者擅长决断,后者擅长谋划,时人以&ldo;房谋杜断&rdo;称之。
钟意上一次见杜如晦,还是在接风洗尘的宫宴上,那时他已面有病态,勉强支撑而已,不想再次听闻他的消息,便是辞世了。
&ldo;天不假年,&rdo;益阳长公主面有哀意,叹道:&ldo;克明尚且不到知天命的年纪,竟匆匆去了。&rdo;
&ldo;是,&rdo;侍女道:&ldo;杜公今岁四十有六。&rdo;
对于杜如晦这等老一辈的人,钟意更多是在别人口中听闻,他们的风采言行,举止谈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闻言道:&ldo;杜公是长者,既然辞世,合该去走一遭。&rdo;
益阳长公主叹道:&ldo;我与你一道。&rdo;
这位尚书仆射的辞世,无疑给本就阴云密布的长安上空增了几分阴霾,皇帝逐渐老去,越发怀念昔年一起打天下的旧人,听闻杜如晦死讯,为之恸哭,辍朝三日。
钟意便是在往杜府拜祭之后,踏上了往银州去的道路。
连番降雨,路上泥泞不堪,马车行进困难,她索性弃了马车,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骑着朱骓,同护卫们一同赶路。
到了石州境内,眼见银州在望,钟意不喜反忧,原因无他,这一路走来,洪涝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上一次她往银州去,便是陈度护卫在侧,今次也一样,他叹道:&ldo;冬麦怕是都不中用了,雨水将好些屋舍都冲垮了,还有人在雨中淋着,老的小的都有……&rdo;
这是天灾,遭难的也绝不会是一户两户,官府即便有心,恐怕也很难即刻救助。
钟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及至银州,天渐渐晴朗,她心里仍旧乌云密布。
钟意一行人不欲惊动官府,先找地方歇脚,又令人去打听陆实一家现在何处。
‐‐陆实献上《农桑辑要》一事,皇帝曾着意降表表彰,银州刺史又是李政安排,想也会为陆家重新择选新居。
当日下午,钟意便见到了精神矍铄的陆实。
&ldo;因我一行人缘故,令老先生受此兵祸,&rdo;她歉然道:&ldo;委实愧疚。&rdo;
&ldo;居士不要这样讲,&rdo;陆实笑道:&ldo;往来操劳的皆是居士,我才是坐享其成。&rdo;
客套的话不需多讲,钟意又将皇帝褒扬之语一一说与他听,前番大雨,她无法赶路,驿馆却不受影响,早早送了消息过来。
即便如此,陆实仍旧听得仔细。
&ldo;老先生,&rdo;最后,钟意道:&ldo;这场大雨,是不是太过凶猛了?&rdo;
&ldo;确实,&rdo;说到此处,陆实面上笑意消失不见,忧心忡忡道:&ldo;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只见过几次而已,每一次都酿成洪涝,真是天灾啊。&rdo;
钟意心头微沉,道:&ldo;人力便没有办法吗?&rdo;
&ldo;只能趁雨停去疏浚河道,以免河道决堤,冲毁农田,再则,便要官府出面主持赈灾,&rdo;陆实叹道:&ldo;天灾处置不当,便会有人祸,流民一多,天下便要乱了。&rdo;
钟意生在太平年间,家世颇盛,长安也不曾遭劫,难以想象那般惨态,连忙追问。
&ldo;我年轻时,也曾经过一场洪水,&rdo;陆实有些唏嘘,回忆道:&ldo;水原本是最温柔的,然而一旦聚集起来,就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庄子、连带着周围田地,眨眼间就是一片汪洋,我抱着一棵树在水里漂了两日,水里便什么都有,木质家具、破旧衣裳、小孩儿的虎头鞋,更多的,是人和家畜的尸身,哀嚎遍野,惨呐……&rdo;
钟意听得默然,周遭人也尽沉默,片刻之后,她道:&ldo;活下来的人呢?&rdo;
&ldo;死了的反倒还好,活下来的就更不容易了,&rdo;陆实感慨道:&ldo;洪水一来,全家都冲散了,能找到的倒还好,但更多的却再也找不到了,洪水之后还有落雨,连个遮身之所都没有,更别说是吃食,运道不好,还会有瘟疫……&rdo;
&ldo;这些年倒还好,前朝时候,还有人吃人的呢!更有甚者,将家里的女人孩子牵到夜市上去卖,换点口粮回去……&rdo;
钟意从没有听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圣贤书上更不会提,手抚心口,道:&ldo;果真有这等事吗?&rdo;
&ldo;自然,&rdo;陆实叹口气,道:&ldo;居士随意寻个年长者便可知晓,我何苦撒谎?&rdo;
钟意谢过了他,忧心忡忡的回了驿馆住处。
&ldo;陈实,&rdo;午膳过后,她站在二楼的长廊处,问:&ldo;银州已经开始赈灾了吗?&rdo;
&ldo;是,&rdo;陈实道:&ldo;银州毕竟偏北,江河也少,灾情并不严重,又有折冲府协助,灾情已经得到控制。&rdo;
钟意又问:&ldo;那石州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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