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属臣炸毁堤坝的消息传到长安,皇帝惊怒交加,几乎难以想象有人会做出这等蠢事,更难想象做出这等蠢事的竟是太子身边近臣,饶是他心思心沉,惯来不动声色,也禁不住大动肝火,将书房摆件砸个稀碎。
这些时日过去,他心中怒气早已散去,更多的是无奈与释然‐‐太子不能承宗庙,就此废去,也是好事。
心中如此想,然而亲眼见了神态萎靡的太子,皇帝动怒之余,又有些心疼,看他跪地不起,沉声道:&ldo;有什么想说的吗?&rdo;
&ldo;儿臣有罪,可是母后无罪,&rdo;太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颓然道:&ldo;请父皇叫母后回宫去吧。&rdo;
&ldo;难道是朕叫她在这儿跪的吗?&rdo;皇帝面色倏然冷了,顾不得几位宰辅尚在,便怒道:&ldo;堂堂国母,在太极殿前跪了近半月,多少臣属看着,难道朕便觉得很体面?&rdo;
太子讷讷无言,说不出话来。
皇帝被时间压下去的怒火骤然升腾起来,如同火烧,灼热的心肺作痛,他道:&ldo;除此之外,你便没什么要说的?&rdo;
&ldo;儿臣、儿臣对不住父皇多年栽培,也对不住李氏的列祖列宗,&rdo;太子神情惶恐,怆然泪下:&ldo;上不能孝敬君父,下不能管辖属臣,实在是……&rdo;
皇帝面上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隐约有些痛心,几位宰辅与李政皆是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却有些淡淡的无奈。
太子小心打量皇帝神情,声音也渐渐小了,最终停了下来。
&ldo;丹州河堤崩溃,牵连下游诸多州县,前前后后死伤几万人,朕只看人数,都觉得痛心,而太子你……心中便没有半分悔痛吗?&rdo;
皇帝语气轻缓,他没有大发雷霆,甚至于还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讥诮。
&ldo;烂泥扶不上墙,太子,&rdo;他道:&ldo;你就是这么一个人。&rdo;
这话皇帝说的很轻柔,但内里的指责与不屑,远比一通责骂更加严重,太子跪伏于地,眼泪不住的落下,沾湿了身下那片地毯。
皇帝不再看他,转向房玄龄,轻轻唤道:&ldo;克明啊。&rdo;
房玄龄恭声应道:&ldo;是。&rdo;
&ldo;你亲自拟旨,&rdo;皇帝合上眼,有些倦怠的揉了揉额头:&ldo;太子睿既失德训,且无嘉行,无人君之仪,不可以承宗庙,今废为庶人,从此幽禁长安。&rdo;
虽然早有猜测,但皇帝真的这么说出来了,众人却也讶异,面面相觑起来。
参照旧制,储位废立,皆要臣工几次相请,方才得成,是以房玄龄未曾奉旨,而是躬身道:&ldo;望请陛下三思。&rdo;
其余几位宰辅也道:&ldo;太子,国之储位,望请陛下慎重行之。&rdo;
&ldo;诸位不必说了,朕意已决,&rdo;皇帝语气轻缓,目光却坚定,转向李政,道:&ldo;青雀,你来。&rdo;
李政便上前几步,到他身前跪下:&ldo;儿臣在。&rdo;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道:&ldo;朕能将这天下交给你吗?&rdo;
李政目光明亮,锋芒毕露,他道:&ldo;能。&rdo;
皇帝颔首,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又问道:&ldo;假使今日过后,你便是太子,你又会如何?&rdo;
&ldo;战战兢兢,如履薄冰,&rdo;李政恭声道:&ldo;天下万民系于一身,片刻不敢忘怀。&rdo;
&ldo;记住你今日说的话。&rdo;皇帝欣慰一笑,扶他起身,转向房玄龄,道:&ldo;另外拟旨,秦王政人品贵重,天资粹美,可为东宫。&rdo;
众人齐声应是,另有内侍呈了笔墨来,房玄龄就近拟旨,其余几人却默不作声。
皇帝看一眼跪伏于地的长子,心中既哀且恨,道:&ldo;送庶人睿出宫吧。&rdo;
自太子,至庶人,决计是从天上掉到十八层地狱,几位宰辅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内侍总管刑光也有些为难,低声道:&ldo;陛下,送到哪儿去?&rdo;
皇帝登基之前曾为秦王,李睿作为秦王世子,自然也随之住在秦王府中,后来皇帝登基,他又做了太子,自然居于东宫,不必在外添置宅院。
而皇帝登基之前所居住的府邸,也在李政开府时,被他赠与儿子了,一时之间,刑光真不知要将李睿送到何处去才好。
&ldo;长安空置的地方多了去了,随便寻个罪官府邸便是,&rdo;皇帝面色平静,道:&ldo;带他下去,苏氏及其儿女与之一道,今日便搬离东宫。&rdo;
书房内极尽安谧,除去刑光低声应了声是,再无他声,李睿惨淡一笑,叩头道:&ldo;儿子告退,望请父皇保重身体。&rdo;
说完便站起身,踉踉跄跄退出去。
皇帝目送他身影离去,目光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感伤,宰辅们无人做声,李政心知这不是言语所能安慰的,也没有开口,偌大的书房中,便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不多时,便听外间有女人哭喊声响起,皇后一贯温柔和顺的声音变得尖利,绝望的刺耳:&ldo;陛下,你不能这么做!睿儿是你的嫡长子‐‐他是嫡长子啊!&rdo;
&ldo;皇后病了,送她回清宁宫去。&rdo;皇帝眼皮都没抬,淡淡吩咐道:&ldo;找太医去看看,至于宫务,便暂且交给韦贵妃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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